作者 | 黃瓜汽水

編輯 | 渣渣郡

題圖 | 《龍之家族》劇照

(資料圖片)

本文首發(fā)于虎嗅年輕內(nèi)容公眾號“那個NG”（ID：huxiu4youth）。在這里，我們呈現(xiàn)當下年輕人的面貌、故事和態(tài)度。

“中土大陸”對撞“維斯特洛”。

《力量之戒》與《龍之家族》9月同步上線流媒體，兩部史詩級前傳展開一場公開決斗。

一個背靠20世紀最偉大的奇幻文學(xué)作品《魔戒》，一個背靠托爾金的忠實學(xué)徒喬治·RR·馬丁創(chuàng)作的《冰與火之歌》；一個是亞馬遜prime豪擲千金打造的史上最貴電視劇，一個首播就打破了HBO的收視紀錄。

就像新《三國》和新《水滸》撞車一樣，這是一場“有生之年”級別的影視軍備競賽，也是全球奇幻文學(xué)迷最幸福的煩惱：到底先看哪一個？

這兩部前傳具有高度的相似性。

《魔戒》“精靈族”與《冰與火之歌》“坦格利安家族”，都是各自世界里的美強慘代表：他們擁有驚人的美貌，卻也最具有悲劇色彩。

并且，二者都在剛開播時經(jīng)歷了巨大的爭議。

兩部劇都選用了有色人種演員飾演主要角色，這脫離不了近些年來好萊塢的政治正確風(fēng)潮。對于這兩部依賴原著的影視化作品，輕易更改原著人物設(shè)定，稍有不慎就會冒犯到嚴苛的讀者群體。

《指環(huán)王：力量之戒》有色人種角色

那么中場戰(zhàn)事如何？

根據(jù)SambaTV統(tǒng)計，在兩部劇播出的前四天，有480萬美國家庭觀看了《龍之家族》，180萬美國家庭觀看了《力量之戒》。

IMDb《龍之家族》8.8分，分集評分一路走高（8.3-8.5-8.9-9.3）；《力量之戒》僅6.9分。

爛番茄指數(shù)《龍之家族》持平在85%；《力量之戒》呈現(xiàn)兩極分化，媒體指數(shù)84%，觀眾指數(shù)39%，大眾口碑翻車。

國內(nèi)豆瓣《龍之家族》8.8分，《力量之戒》7.2分。

論投入產(chǎn)出比，《龍之家族》第一季單集成本約2000萬美元，《力量之戒》第一季單集成本約5800萬美元。在起跑線同時出發(fā)的兩個對手，花錢多的一方反而敗下陣來。

這場四兩撥千斤的勝利，是如何實現(xiàn)的？

《力量之戒》播出后，馬斯克銳評：

“托爾金的棺材板壓不住了?！?/p>

“幾乎所有男性角色都是懦夫或傻X。只有加拉德瑞爾看起來勇敢聰明又善良。”

自從《力量之戒》立項開始，外國媒體與《魔戒》粉絲就對這次改編憂心忡忡——

珠玉在前，誰敢狗尾續(xù)貂？

彼得·杰克遜打造的《指環(huán)王》三部曲以及《霍比特人》三部曲，總共六部史詩已經(jīng)在影壇封神。其中《指環(huán)王：王者歸來》在奧斯卡創(chuàng)造了“11提11中”的傳說，六部電影在全球范圍內(nèi)的總票房接近60億美元。

而《魔戒》原著本身，在全球的影響力僅次于《圣經(jīng)》，影視從業(yè)者不敢輕易染指。

身為牛津大學(xué)教授、語言學(xué)家的托爾金，構(gòu)建了廣闊復(fù)雜的歷史脈絡(luò)，還出于興趣愛好發(fā)明了昆雅語。幾十年間，《魔戒》擁有龐大而嚴謹?shù)淖x者群，不乏學(xué)術(shù)專著與論文。

這場事先聲明的聲勢浩大的改編，一旦出現(xiàn)任何瑕疵，就會被送上審判席接受拷問。

結(jié)果，亞馬遜花大錢整花活，得到的卻是原著迷扔來的臭雞蛋。

在《力量之戒》評論區(qū)，粉絲改編了《指環(huán)王》的經(jīng)典旁白，將亞馬遜和貝佐斯釘在《魔戒》的恥辱柱上。

“一切始于偉大電影的鑄造。線索來自托爾金，不朽、最具智慧且公正的存在；版權(quán)賦予給了杰克遜，傳說山脈中偉大的礦工與工匠；九個小時被贈予給了人類，最渴求品質(zhì)的種族。但是他們?nèi)急黄垓_了，因為還有另一部劇被制作了出來。在亞馬遜大陸上，Prime火山的烈焰中，黑暗君主貝佐斯偷偷打造了一部史詩級撲街之作。在這部劇中，他投入了自己的金錢、貪婪，以及統(tǒng)治電影界的野心。用一部劇，毀掉一切。”

原因很簡單——

貝佐斯斥資2.5億美元購買《指環(huán)王》和《霍比特人》的版權(quán)，第一季《力量之戒》的制作成本豪擲4.65億美元（合人民幣32億元）。

在星戰(zhàn)、漫威、權(quán)游三大IP之外，僅剩的中土世界是“最后一件尚未被對手搶奪的高價值知識產(chǎn)權(quán)”。一旦亞馬遜的魔戒宇宙形成，就可以進一步壓制Netflix和HBO們。

然而，《力量之戒》并沒有取得《精靈寶鉆》的版權(quán)，只是拿到了三部曲六個附錄的內(nèi)容，編劇也是兩個名不見經(jīng)傳的新人：帕特里克·麥凱和約翰·D.佩恩。

如此資源傾斜，在影視化過程中會出現(xiàn)什么問題？

主創(chuàng)拿到了托爾金的史詩框架，緊接著就需要有過硬文學(xué)功底的編劇室進行“填肉”。包括且不限于時間線梳理、臺詞編排、人物形象塑造以及各個細節(jié)的查缺補漏——而這正是《力量之戒》目前缺少的。

首先，觀眾需要做的功課，是搞懂《力量之戒》建立在多么龐大的世界觀之上。

《力量之戒》的設(shè)定時間比《指環(huán)王》系列早了3000多年?！吨腑h(huán)王：護戒使者》開場五分鐘的序幕，被拉伸為一部關(guān)于中土世界第二紀元的電視劇。

第二紀元發(fā)生了以下幾件大事——黑暗魔王索倫的崛起、努門諾爾王國（人皇阿拉貢的祖先）的衰落、精靈工匠凱勒布林博打造力量之戒、精靈和人類之間的再次結(jié)盟、索倫佩戴魔戒的手指被伊熙爾杜斬下。

時間線定位

圖源B站Up主@青蛙刀圣_1993

目前《力量之戒》的敘事分為四條線索：

一、魔茍斯被打敗，加拉德瑞爾的哥哥芬羅德犧牲。加拉德瑞爾確信邪惡繼承人索倫正在屯兵蓄力，于是踏上了尋找索倫的復(fù)仇歷程，來到了努門諾爾人建立的海濱王國。

二、精靈工匠凱勒布林博鍛造力量之戒，埃爾隆德前往壯觀的矮人王國卡扎督姆（后來被稱為摩瑞亞，也是《指環(huán)王：護戒使者》中灰袍甘道夫與炎魔對抗并犧牲的地下城）尋求幫助。

三、駐守版圖南部的黑暗精靈阿隆德爾發(fā)現(xiàn)了索倫的秘密，與人類女性發(fā)展出一段跨種族愛情。

四、霍比特人的祖先毛腳族中的一位女孩，遇到了一個從天而降的神秘老頭，有魔戒粉絲猜測此人可能是甘道夫或從未出現(xiàn)的藍袍巫師。

似乎主創(chuàng)們規(guī)劃得已經(jīng)很用心了，可惜《力量之戒》對原著已有事實的修改，還是踩到了大部分魔戒粉絲的紅線，激起了他們的逆反心理——托爾金去世了，就可以魔改他的作品嗎？

只要是讀過《魔戒》與《精靈寶鉆》的讀者，就能一眼辨認出“傷筋動骨”的劇情。

“加拉德瑞爾（費諾的侄女）還是愣頭青的年紀，精靈工匠凱勒布林博（費諾的孫子、加拉德瑞爾的侄子）已經(jīng)兩鬢斑白?！?/p>

“加拉德瑞爾竟然見不到至高王吉爾加拉德，姑姑見侄子還要預(yù)約？

“加拉德瑞爾和埃爾隆德青梅竹馬的曖昧是怎么回事？他倆可是丈母娘和女婿的關(guān)系?！?/p>

部分人物關(guān)系

圖源B站Up主@Fuji_玫瑰叔

更不用提《力量之戒》在評論界引發(fā)的學(xué)者爭議海嘯。

出版了托爾金最愛的《貝奧武甫》新譯本的英國教授本·萊因哈德，對《力量之戒》給出非常嚴厲的批評：“劇版加拉德瑞爾是有史以來最不討喜的主角之一，傲慢的亞馬遜帶著令人窒息的自以為是，把精靈女王降維成‘復(fù)仇之人’?！?/p>

影評人凱文·麥克萊尼森認為，《力量之戒》對加拉德瑞爾的描繪，與3000年后《指環(huán)王》電影三部曲中的精靈女王之間存在巨大的鴻溝：“這個癡迷于復(fù)仇的大炮戰(zhàn)士，如何成長為凱特·布蘭切特扮演的那位拒絕魔戒誘惑的高貴女王？”

紐約影評人協(xié)會成員史蒂文·格雷丹努斯質(zhì)疑：“至高王吉爾加拉德在第一集授予精靈們通往維林諾的簽證，好像這是某種軍事榮譽。但我并不認為他有能力打開維林諾的通道” 。諾多精靈為了奪回精靈寶鉆離開維林諾大陸，維拉們立下不準精靈返回維林諾的誓言。

因此，精靈能不能坐船回西方，至高王說了不算，維拉們說了才算。

而后續(xù)劇集推進中暴露了更多問題。

先來看看，一段文豪級的臺詞，具有多么動人的力量？

在《指環(huán)王：王者歸來》中，有一場被譽為影史之最的“米那斯提力斯之戰(zhàn)”，至今在YouTube上擁有將近2000萬播放量。洛汗國王希優(yōu)頓戰(zhàn)前的怒吼，閱讀起來就像翻開了《貝奧武甫》或彌爾頓《失樂園》中的一節(jié)。

Arise now, arise, Riders of Théoden!

Dire deeds awake: dark is it eastward.

Let horse be bridled, horn be sounded!

Forth Eorlingas!

Arise, arise, Riders of Théoden!

Fell deeds awake: fire and slaughter!

Spear shall be shaken, shield be splintered,

a sword-day, a red day, ere the sun rises!

Ride now, ride now! Ride to Gondor!

《指環(huán)王：王者歸來》

而《力量之戒》在敘事節(jié)奏本就緩慢的前提下，人物對話還夾雜著無關(guān)痛癢的廢話。

最后，人物選角的不適配，是點燃觀眾不滿的最后一支火苗。

比如《指環(huán)王》三部曲的主角霍比特人弗羅多，眼神清澈、目光堅定，是可以肩負起護戒任務(wù)的天選之人。

人皇阿拉貢，雖是四方游俠，依然保留著高貴的努門諾爾人氣質(zhì)。剛鐸首相之子波洛米爾（同時也是《權(quán)游》奈德·史塔克的扮演者）只在第一部出現(xiàn)，為了保護霍比特人犧牲，至今依然被許多魔戒粉絲銘記。

更不用說精靈族，在原著中被描繪為“容貌俊美，儀止高貴，身材修長而勻稱，并且心智堅毅，體格強健”的族群，一出場就像芭蕾舞演員般挺拔優(yōu)雅。

電影版《指環(huán)王》與《霍比特人》的選角塑造了最符合原著描述的精靈形象。

灰精靈萊戈拉斯與瑟蘭迪爾父子

埃爾隆德作為《指環(huán)王》中的幽谷精靈王，即便長相不算常規(guī)意義上的俊美，演員雨果·維文也具有傲人的威嚴和氣質(zhì)。

畢竟，埃爾隆德是暮星阿爾玟（阿爾玟被認為是伊露維塔的子女中最美麗的，她的容貌令人回想起第一紀元的露西恩）的父親。

埃爾隆德與阿爾玟父女

而在劇版《力量之戒》中，吉爾加拉德和埃爾隆德從精靈變回了普通人。

而精靈族里最為傳奇的人物，就是親眼見過維林諾雙圣樹的加拉德瑞爾，她是第三紀元留駐中土的精靈中最強大的一位，也是精靈三戒之一能雅的持有者。她的發(fā)絲吸收了雙圣樹之光，啟發(fā)了費諾打造精靈寶鉆。

凱特·布蘭切特飾演的加拉德瑞爾每次在《指環(huán)王》中出場，導(dǎo)演彼得·杰克遜就會拉滿柔光濾鏡，凸顯這位夫人對于諾多精靈族的特殊性。

精靈三戒

而《力量之戒》為了凸顯新版加拉德瑞爾的血氣與驍勇，讓她擅自跳船在大海里挑戰(zhàn)“鐵人三項”，脫離了原著中對這一形象的勾勒。她的早期面貌被刻畫成一個類似于伊歐玟的女戰(zhàn)士，CG游戲感大于精靈感。

她放棄返回維林諾蒙福之地，毅然選擇回到中土的驅(qū)動力，也僅僅因為兄弟的戰(zhàn)死。作為精靈族的開國元勛，以加拉德瑞爾的輩分與年齡而言，她并非格局如此狹隘的精靈首領(lǐng)。

最后，學(xué)界與影評人最擔心的問題，是《魔戒》中的“文學(xué)與道德深度”是否能被展現(xiàn)出來，而不是將其打造成和漫威沒有區(qū)別的主題樂園爆米花宇宙。

研究《魔戒》多年的邁克爾·DC·德勞特博士對這次改編持審慎態(tài)度，他提出疑問：“像亞馬遜這樣一心想要收割全世界消費者的公司，真的能理解托爾金的世界觀，并將這種古典道德規(guī)范呈現(xiàn)在銀屏上嗎？”

1917年，年輕的托爾金在一戰(zhàn)戰(zhàn)壕里用鉛筆勾畫出中土大陸的雛形，當代最偉大的奇幻文學(xué)作品誕生。作為天主教徒的托爾金，他承認《魔戒》與宗教信仰的關(guān)系：“《魔戒》當然是一個宗教性質(zhì)和天主教的作品，最初是不自覺的，修訂時有意為之。宗教的元素包含在故事情節(jié)和象征意義里面。”

魔戒可以理解為人類的原罪，這種原罪是人類對智慧果的欲望。人類知道得越多，就越強大，罪就越深。越是強大的人，比如加拉德瑞爾和甘道夫，越不能抵御魔戒的力量。沒有誰可以逃過原罪，即使是心靈純凈的霍比特人也不行，托爾金在這一點上非常悲觀，魔戒的毀滅不是因為善，而是因為惡：咕嚕和弗羅多兩人在搶奪中戒指跌落深淵。

而《魔戒》本身，對于神話學(xué)與人類學(xué)研究，都是極具代表性的“英雄之旅”母題樣本。

約瑟夫·坎貝爾在《千面英雄》中分析英雄試煉之旅的歷程

不管是《魔戒》原著還是《指環(huán)王》系列電影，處處都流露出托爾金對現(xiàn)代性的反思、對“反英雄敘事”的悖反，以及對自然與人性的向往。

所以我們才能看到古典主義英雄留下的高貴身影，主人公們?yōu)榱巳祟惖呢澯麑ふ页雎?，向世人證明“最渺小的人在最不可能的情況下，也會爆發(fā)出不屈不撓的勇氣與力量”。

托爾金1964年采訪

如果亞馬遜無法觸及深層次的《魔戒》精神內(nèi)核，那么這次改編，既沒有動人的情節(jié)，也沒有驚艷的角色，恐怕能留下的只有特效與CG大場面了。

誠然，在對原著景觀的還原上，《力量之戒》可以達到滿分。每一幅畫面都充斥著金錢的味道，每一幀都自帶價格標簽。賞心悅目，珠光寶氣。

維林諾的雙圣樹

努門諾爾王國

《紐約時報》首席電視評論家James Poniewozik對《力量之戒》給出一份比較中肯的評價：“Shiny, Not Yet Precious”，我們不妨理解為“外表看上去金光閃爍，但內(nèi)核并不算珍貴”。

金錢能買到最頂尖的特效技術(shù)，但并不一定能買到最具創(chuàng)造力的文本內(nèi)容。

《龍之家族》首播那天，HBO揚眉吐氣。

HBO電視直播和HBO MAX流媒體的美國總觀看人次高達998.6萬，創(chuàng)造了美國電視劇史上付費臺原創(chuàng)劇集最高首映觀看人次紀錄。

冰火粉絲們在遭受爛尾之殤后，對這部前傳既期待又忐忑。

期待，是因為這部前傳好歹背靠喬治·RR·馬丁“完結(jié)”的原著《血與火：坦格利安家族王朝史》，內(nèi)容不會跑得太偏。

但忐忑也是真的，畢竟《權(quán)力的游戲》也是因為第八季的潰敗，離封神只差一厘米。

《龍之家族》扭轉(zhuǎn)了這一局面。

目前更新的前4集，劇情、節(jié)奏、臺詞都流暢舒適，甚至有了《權(quán)力的游戲》早期質(zhì)感。

雷妮拉·坦格利安公主，根據(jù)B站up主@Fuji_玫瑰叔的計算，是龍媽丹妮莉絲·坦格利安的八輩祖宗。在《血與火》原著中，被稱為“王國之光”，美得驚天地泣鬼神。

Princess Rhaenyra, the little girl the court singers dubbed “the Realm’s Delight.”（ 宮廷歌手們很快把國王這個獨生女傳頌為“王國之光”。）——《血與火》

原著設(shè)定如此，但女主角從公布定妝照那天就讓冰火粉絲大失所望。不少觀眾認為，扮演雷妮拉的演員長相只能算一個普通人，絕對算不上美人，更不會是傳奇美人。

尤其和龍媽丹妮莉絲放在一起對比，雖然兩位演員面部輪廓有相似之處，但HBO還是被質(zhì)疑“審美倒退”。

男主角戴蒙王子的扮演者馬特·史密斯，雖然是英國著名的實力派演員（他扮演了《神秘博士》的第11任博士，以及《王冠》中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丈夫菲利普親王），但可惜他也并非普世意義的俊男。兩個最主要角色，都沒有呈現(xiàn)出坦格利安家族“非人的美貌”。

另外一個重要人物瓦列利安“海蛇”，在原著《血與火》中是德高望重的長老，劇中另辟蹊徑選擇了黑人演員出演，爭議沸騰了許久：雖然馬丁在書中沒有寫明膚色，但瓦列利安家族也是“銀發(fā)紫眸”的長相，將設(shè)定改成黑人，既不能說完全錯誤，也不能算完全合理。

從左至右：

“海蛇”科利斯·瓦列利安、戴蒙·坦格利安、蘭尼諾·瓦列利安

關(guān)于演員的長相與膚色問題，國內(nèi)觀眾分為兩派觀點：

一是，丑。

二是，丑怎么了，國產(chǎn)古偶劇的人倒是好看，你看嗎？

幸運的是，《龍之家族》憑借劇情和演技，逐漸澆滅了觀眾不滿的火氣。

《龍之家族》的故事起點，是人瑞王杰赫里斯解決繼承權(quán)的那場101大議會（召開時間為AC101年）。

由于杰赫里斯的兩位王儲接連去世，繼承權(quán)問題來到了四子貝爾隆的長子韋賽里斯·坦格利安、長子伊蒙之女雷妮絲·坦格利安身上。

101大議會上，維斯特洛大小諸侯按照“鐵王座傳子不傳女”的慣例，壓倒性地選擇了韋賽里斯繼位，而雷妮絲·坦格利安也因此被稱作“無冕女王”。這也暗示了坦格利安家族作為瓦雷利亞后裔，必須服從于維斯特洛大陸的律法與習(xí)俗。

而這次101大議會將女性排除在繼承人之外的決策，為后期“血龍狂舞”埋下伏筆，也是《龍之家族》選擇它做為開場戲的原因。

左：韋賽里斯與妻子艾瑪；

右：無冕女王雷妮絲與丈夫“海蛇”瓦列利安

韋賽里斯作為101大議會的受益者，反而在自己立儲時打破了“傳子不傳女”的原則。他冊封雷妮拉公主為繼承人，召集各地領(lǐng)主對公主宣誓效忠。大小領(lǐng)主其實并沒當回事：反正韋賽里斯大概率會再婚再育，等到新的男性繼承人出生，雷妮拉就不再具有穩(wěn)定的繼承順位。

新王后阿莉森·海塔爾生下二子一女之后，韋賽里斯依舊沒有改變繼承人。當韋賽里斯死后，本就擦槍走火的“黑黨”雷妮拉與“綠黨”阿莉森之間的戰(zhàn)爭一觸即發(fā)。居于龍石島的雷妮拉，在丈夫蘭尼諾·瓦列利安死后，與叔叔戴蒙·坦格利安結(jié)為夫妻。而坦格利安叔侄聯(lián)手，嚴重威脅了綠黨的繼承可能性。

于是，圍繞著鐵王座的內(nèi)戰(zhàn)打響，最后黑綠兩黨兩敗俱傷，坦格利安家族失去了碾壓級武器：龍。這場內(nèi)戰(zhàn)也是導(dǎo)致坦格利安家族從輝煌走向黯淡的關(guān)鍵節(jié)點。

龍媽的敗家老祖宗們，在內(nèi)戰(zhàn)中把所有成年巨龍都糟蹋完了。這些巨龍古老且具備殺傷力，龍媽的卓耿三小只在祖宗面前跟寵物似的。

龍沒了，坦格利安元氣大傷，從此再也沒站起來，后來就有了我們在《權(quán)力的游戲》里看到的故事。

黑死神的頭骨

韋賽里斯也是黑死神的最后一任騎手

《龍之家族》的大部分劇情，是從《血與火》原著中的閑筆碎語擴容而來。這非?？简灳巹∈业墓α?，以及主創(chuàng)的調(diào)度與剪輯。而他們確實不辱使命。

雖然不及《權(quán)力的游戲》早期節(jié)奏，但仍然有幾處情節(jié)找回了血腥與權(quán)謀的原汁原味。

一是生育與比武的平行剪輯。

韋賽里斯的第一任王后艾瑪·艾琳曾經(jīng)對女兒雷妮拉公主說：“產(chǎn)床就是女人的戰(zhàn)場”，這句話很快便應(yīng)驗在她自己身上。

高齡產(chǎn)婦艾瑪最后一次為韋賽里斯“拼兒子”導(dǎo)致難產(chǎn)，大學(xué)士支招“剖腹取子”，軟弱自私的韋賽里斯，只好選擇將妻子活活剖開，艾瑪發(fā)出牲畜般痛苦的嚎叫。這一近乎于屠宰女人的場景，讓人快速就接收到了來自HBO的尺度與隱喻。

而與此同時的另一邊，比武場上的騎士們也在流血，但他們是為了榮耀與暴力而戰(zhàn)。

喬治·RR·馬丁盛贊這段情節(jié)：“你不會想用‘愉快’來形容這樣的場景，但它具有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。那是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力量，它會把你的心撕碎，再扔到地板上。它具有《血色婚禮》的張力，是一個美麗且可怕的場景?！?/strong>

二是韋賽里斯與弟弟戴蒙王子的兄弟羈絆。

韋賽里斯是個愛和稀泥的老好人，性格軟弱溫和；而戴蒙是天生的戰(zhàn)士，浪蕩好戰(zhàn)，被稱為游俠王子。兄弟二人性格截然不同。

在原著中，他們的感情只有寥寥幾筆。而在劇中，這段關(guān)系被編劇擴充，兩個人物的形象都更加立體。

戴蒙在君臨擔任都城守備隊司令時，手段狠辣，動輒斬首閹割，也是金袍子的首創(chuàng)者。他流連于底層妓院，被平民稱為“跳蚤窩領(lǐng)主”。當御前會議指責戴蒙是個禍害時，只有韋賽里斯堅持維護弟弟，甚至可以說是過分寵愛他。

而戴蒙一方面覬覦王位，另一方面也維護哥哥。“戴蒙有一種深深的脆弱，尤其是涉及到他的哥哥時。他在乎哥哥的想法。他們之間有一種深刻的愛”，扮演戴蒙的馬特·史密斯說。

當戴蒙嘲笑王后艾瑪難產(chǎn)的兒子是“一日王儲”后，韋賽里斯終于忍無可忍。他坐在鐵王座上質(zhì)問戴蒙的不臣之心，戴蒙悲哀又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哥哥最大的弱點：懦弱。

所有人都把韋賽里斯當傻子，只有戴蒙真心想保護他。

“奧托·海塔爾（首相）不會保護你，但我會?！?/p>

“你很懦弱，韋賽里斯。御前會議的水蛭們都知道，人人都想從你這里分一杯羹?！?/p>

而后續(xù)的劇情也向我們證明了，戴蒙說得沒錯。

三是富含隱喻意象的伏筆。

喬治·RR·馬丁在《龍之家族》里終于收獲了一場理想中的國王狩獵。還記得《權(quán)游》第一季勞勃·拜拉席恩死于一場錯誤的狩獵嗎？當時HBO給的預(yù)算并不多，導(dǎo)致那場戲草草結(jié)束，也成為馬丁的遺憾。

這次，流動的盛宴終于鋪開了。

韋賽里斯再婚生子后，在伊耿二世命名日那天舉行了盛大的狩獵儀式。眾人揚言獵人捉到了象征王權(quán)的白鹿。等到了地方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只是一頭普通的雄鹿。

韋賽里斯神情復(fù)雜，不知是解脫還是掙扎。他用長矛刺了兩次才殺死了雄鹿，全程都透露著一個年邁國王的力不從心與虛張聲勢。

而真正的白鹿去了哪里？

在雷妮拉公主與韋賽里斯發(fā)生爭執(zhí)之后，她負氣出走。黎明破曉時，她在山頭看到了一只白鹿。

盯著王位的眼睛越來越多，也襯托出韋賽里斯坐在鐵王座上的局促與不安。

老演員帕迪·康斯戴恩堪稱全劇的演技擔當，他精準描繪了韋賽里斯的矛盾感：一個總在討好所有人的悲哀老頭，總是疲憊、陪笑、不耐煩。而這一切正如戴蒙所說，是由于他的懦弱與優(yōu)柔寡斷。

一個在原著《血與火》中著墨不多的人物，在影視劇里反而擁有了施展人格魅力的空間。

還有一個很有趣的細節(jié)。韋賽里斯的手被鐵王座劃破之后，鏡頭一直跟隨他潰爛的傷口。

無論是用蛆蟲咬還是放在火上烤，他的手指總是無法痊愈，最后甚至切掉了。就像他的后背被鐵王座刮傷后，一直無法愈合，直到第四集與阿莉森行房時，韋賽里斯的后背還有膿瘡。

這些傷口的存在很重要。一是證明韋賽里斯強撐著表面的秩序，實際內(nèi)核已經(jīng)孱弱。另一種說法是，鐵王座會以它的方式拒斥那些不適合坐上王位的人。

而雷妮拉公主的悲劇性，也是韋賽里斯親手播種的。

他打破了維斯特洛的傳統(tǒng)，許諾了雷妮拉繼承王位，但又和阿莉森生下了其他男性子嗣，導(dǎo)致雷妮拉的繼承合法性搖搖欲墜。龍作為權(quán)游世界里的最強武器，既給了雷妮拉爭奪王位的權(quán)力，也成為后續(xù)讓整個家族陷入悲劇的助推器。

在雷妮斯與雷妮拉一老一少兩位公主的對話中，無冕女王告訴年少的侄女：

這句話幾乎是“血龍狂舞”的讖語。

她沒說出的后半句或許是：女性被隔絕在權(quán)力之外的憤怒，能夠?qū)⒁粋€古老的家族送入墳?zāi)??？梢钥闯觯瑔讨?middot;RR·馬丁仍然沒有放棄對女性身份政治的關(guān)注與追問。

“這是一場對古老君主制社會契約的探索，對父權(quán)性別歧視以及大規(guī)模殺傷性武器在內(nèi)的一系列現(xiàn)代弊病的寓言?！洱堉易濉废喈斍擅睿瑢追N元素融合得很好。雷妮拉和其他女性角色，對她們成為女性的路上所付出的殘忍的身體代價而感到憤怒。”（《紐約時報》）

這是影視改編的勝利，也是喬治·RR·馬丁坐鎮(zhèn)后方的勝利。

兩部電視劇開播時收到的反饋，都不算令人滿意。而隨著劇情推進，《龍之家族》勝在文本內(nèi)容上有原著作者把關(guān)，扮演雷妮拉、戴蒙、海蛇的演員們相當爭氣，用穩(wěn)定的表演質(zhì)量澆滅了外貌與膚色爭議。

而《力量之戒》注定先天慢熱，光是鋪陳巨大的世界觀，就要比《龍之家族》多花費幾倍的時間。

“政治正確”大駕光臨，是討論這兩部新紀元史詩繞不開的問題。

一個有趣的現(xiàn)象是，美國也出現(xiàn)了“政治正確”的反撲萌芽，話語割裂成兩種極端。

就在這兩天，迪士尼發(fā)布了新版《小美人魚》真人電影的預(yù)告片，在YouTube獲得了1.04億播放量以及123萬“點踩量”，打破了24小時內(nèi)播放量最高的迪士尼真人動畫電影預(yù)告、收獲點踩量最多的迪士尼預(yù)告片記錄。

去逛逛預(yù)告片的評論區(qū)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美國網(wǎng)友并沒有直接挑明不滿，而是用其他電影玩梗，陰陽新一代有色人種美人魚。

在“白左”統(tǒng)治之下的好萊塢，政治正確早已成為彎道超車的利器。而《龍之家族》與《力量之戒》或主動、或被動地選擇了這柄利器。

與此相反的是，政治正確在大部分中國觀眾眼里卻是先天的“扣分項”——中國觀眾的基本盤不吃這套，甚至有些反感。

那么對于這兩部作品來說，誰想在中國影迷心里的口碑更穩(wěn)定，就比的是誰在制作上更用心。

《龍之家族》的政治正確爭議，在于“海蛇”的膚色。喬治·馬丁在原著中并未提及，只寫了銀發(fā)紫眸，所以演員的演技與優(yōu)質(zhì)的劇本，能夠把口碑撈回來——膚色與美丑都變成了無傷大雅的小毛病。

甚至第四集“叔侄亂倫”的戲碼上線后，觀眾又找回了《權(quán)游》無所顧忌、打破倫理道德的老味道，不再糾結(jié)男女主角夠不夠香艷了。

而《力量之戒》的政治正確問題，在于黑人精靈。即便官方推特發(fā)文支持黑人演員，這位演員還是逃不過網(wǎng)絡(luò)暴力的騷擾。

扮演黑人精靈的科爾多瓦告訴《時代》雜志，他一直都覺得彼得·杰克遜的《指環(huán)王》系列缺少一些東西。他在波多黎各的一個小鎮(zhèn)長大，童年夢想就是扮演《指環(huán)王》中的精靈：“我沒有看到自己被代表。當我說‘我想成為一個精靈’時，人們總說‘你看起來并不像精靈’，所以當我聽說可以出演《力量之戒》時，感覺就像是去奔赴一項偉大的使命?！?/p>

但他的故事似乎無法感動《魔戒》粉絲。

所謂光明精靈與黑暗精靈的區(qū)別，并不靠膚色辨認，而是依照“有沒有見過雙圣樹之光”的原則來區(qū)分。B站研究《魔戒》的知名Up主@青蛙刀圣_1993做過一個非常經(jīng)典的比喻：見過雙圣樹之光的精靈，相當于給梅西擦過鞋、給C羅遞過水的高級球迷。

至于精靈皮膚為什么應(yīng)該是白色的，大部分粉絲給出的答案是：托爾金的《魔戒》本就建立在歐洲的神話與傳說之上。而歐洲神話里本就沒有黑人。

比起選角問題的爭議，《力量之戒》面臨更大的問題其實是倉皇搭建的劇本與內(nèi)容，無法支撐起如此宏大的宇宙。

此時的“政治正確”便不再是錦上添花的利器，而是雪上加霜的缺點。

文化審美的變化，也是一個社會保守與自由的卡尺。我們從單一審美為主的文化世界，走入了推崇多元化審美的新世界，緊接著，多元審美又迅速演變成另一種“單一化標準”，產(chǎn)生另一套刻板規(guī)則。

對于中國人來說，政治正確是西方的舶來品，甚至是惡意的；而對于西方保守派而言，這是一場文化戰(zhàn)爭。

作為1960年代美國人反戰(zhàn)、反文化運動和弱勢群體解放運動的號召，政治正確是一個矯正器。它是工具、是武器，而不是、也不該是一種固定的道德標桿。

而如今，它作為一件“為了實現(xiàn)自由而反自由”的工具，難免令人生畏。

因為比起正確與否，觀眾其實更在乎的是故事與人物本身。美人魚當然可以是黑色的，但前提是要“美”，因為“美”就是美人魚的設(shè)定。

在不斷爭吵與站隊的過程中，我們似乎都忘記了，曾經(jīng)童話故事、神話傳說與宮廷寓言帶給我們最原始的快樂，這份快樂無關(guān)膚色與種族。

而這種遺忘，正是當下最令人感到悲傷的事。